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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情,沒有開始的理由,所以沒有開始。就像上封信裡說的那個李靖康,他真的是個好人,但很遺憾地,我們只是好朋友而已。離開中華學校後,大家還常有連絡,一群老同學約著出去,上個月的假期才搭新幹線到大阪去,見識一下文化古城。那種歷史風味大概就等於台灣的台南市,雖然其實我也沒去過台南市。現在念的高中裡,同學都很喜歡問我關於台灣的事,不過我一點也答不上來,能說的,永遠都是車埕國小跟水里國中。

上次妳問我這裡的生活,老實說,實在乏善可陳。雖然總算稍稍懂了他們在說什麼,也交了不少新朋友,但那種文化上的隔閡一直都在。那種禮貌到不行的習慣,是我感覺最怪的,隨時都有人跟你點頭打招呼,客氣得讓人毛骨悚然。我小姨丈常說,日本人就是這樣,骨子裡想什麼你不知道,但表面上絕對讓你舒服得沒話說。不過我比較喜歡以前我們粗魯的野孩子風格。
兩年了,我還沒有勇氣問我媽,到底什麼時候要回去。一月底時東京下了好大的雪,拍了一些照片寄給妳。其實下雪天反而不冷,真正冷的是融雪的時候。很想到外面去堆雪人,不過當然只是想想而已,因為在這裡我沒有玩伴,佳雀姊只會報怨下雪天讓她出門不方便,她已經過了堆雪人的年紀。

四月份,剛開學,沒想到我比妳先上高中,這種開學時間真奇怪。我很期待能夠多認識一些朋友。剛來時,佳雀姊跟我說過,李靖康也跟我說過,在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生活,不能光靠別人來幫妳,在別人伸出援手之前,得先打開自己的心門,讓別人可以瞭解妳。這些話我一直謹記在心,也期望自己可以做得到、做得好。

再過幾個月妳就畢業了,還會留在中部嗎?還是打算到其他地方去?大家都還好吧?班上的同學們呢?聽到妳說他們還記得我,讓人很開心。楊博翰跟劉建一呢?幫我問問楊博翰,他有沒有打算在國中畢業前,累積滿十次被妳「退貨」的紀錄。幫我跟大家問候吧。
采芹』


花了不少時間把信寫完,多虧一本破破爛爛的小字典,有很多字我才能夠順利寫出來。媽媽很鼓勵我寫信回去給台灣的老同學,因為這是讓我練習中文的好方法。兩年來,講日文的機會愈來愈多,而能說中文的對象卻愈來愈少,小姨丈那家中華料理的生意不錯,在隔兩條街遠的地方開了第二家分店,引進很多台式菜色,請媽媽在這邊掌廚,也頗受附近上班族的青睞,但缺點就是為了配合日本人的口味,沙拉油用得極少,吃起來還是怪怪的。

羽華一陣子就會寫封信來,跟我說些她的事,有時也會附上照片。她一直抱怨我不學電腦,如果會用電子信箱,就可以省下很多寫信寄信的時間,甚至連照片都可以用數位相機拍攝,不必另外又去沖洗。其實我何嘗不知?唸了兩年書,學校裡也有教,但問題是我沒有電腦,佳雀姊的電腦放在她房間裡,雖然不是借不到,但是從小養成的習慣,我不喜歡跟別人開口借東西。

再沒有劉建一的消息。我曾經每天都盼望收到他歪斜的筆跡,盼著,直到後來的淡化,終至不再期待。但我知道,那不是情感上的消退,而是我知道不管多麼期待,只要人還在這裡,那就什麼也不可能。穿上高中制服,走進兩旁種著櫻花樹的校門口時,我看著學校的建築,跟自己下了一個承諾,這三年,就三年,我念完就要走。


『怎麼忽然就交男朋友了?未免太快了吧?才高一耶!好歹應該先多熟悉學校裡的生活,然後再好好選擇對象呀。聽到這件事,真讓我嚇了一跳,想當初楊博翰追妳追了三年都追不到,結果妳一離開南投,到台中就交了男朋友,他知道這消息嗎?應該會嘔死吧?
這裡的高中跟我想像中的差很多,除了穿著制服以外,班上的女生們看起來根本不像女學生,我們學校沒有髮禁,每個人頭上都五顏六色,裙子一個比一個短,看得連我都不好意思,真佩服她們的勇氣。上課就更別提了,認真唸書的人當然有,但是也有玩撲克牌、講手機,還有乾脆翹課不來的,才高一就這樣,長大了怎麼辦呢。
新學期的開始,一切都還算順利,這裡跟中華學校不一樣,遇到的全都是日本人,不過沒關係,只要敞開心胸,朋友自然不會少。跟妳說個也很意想不到的,我加入了學校的啦啦隊,很意外吧?
原本只是陪同學去的,但是幾次後,我發覺其實也挺好玩的。台灣那邊的高中有啦啦隊社團嗎?那種幾十個女生一起大聲呼口號的感覺非常過癮,如果心裡有什麼委屈或不愉快,在那一致的動作跟口號裡,很快就會跟著煙消雲散,只剩下練習後痛快的汗水而已。
有兩個棒球隊的學長跟我告白,不過我對理著大平頭的男生一點興趣也沒有,而且好笑的,是他們寫給我的情書,上面錯字比我當初開始學日文時還要多,真不曉得這麼進步的國家,怎麼教育上會有這樣詭異的問題。
跟妳男朋友還好嗎?很想看看他的樣子,居然有辦法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就擄獲了我們徐大小姐的芳心。
祝 順利 采芹』

學校距離住處有點遠,在月島一帶。小阿姨嫌淺草附近的高中不夠好,但我真的覺得月島那邊的也沒什麼差別。不過反正都在東京的東半邊,換電車不會很麻煩。
「今天放學後有事嗎?」早上出門前,媽媽叫住我:「如果可以的話,不介意幫我到市場去一趟吧?」她說的是築地市場,那兒有長期供應漁貨的店家。
「要拿東西嗎?」
「要是拿得到就好了。妳去那邊,當面跟建太叔說一聲,明天要是再不送貨來,我就找其他人買了。叫他想辦法,明天早上絕對要把魚給我生出來!」媽媽說:「這人不曉得是怎麼回事,電話不接、行動電話也不接……」她很忙,一邊嘮叨,一邊就往廚房裡去了。
我笑著,換上皮鞋。徹底換個環境是對的,這兩年來,媽媽變得快樂很多。印象所及,嫁給我爸後,她從沒有正式工作過,剛到日本的前半年,她經常累得腰酸背痛,但現在好多了,我喜歡看她每天早上充滿朝氣開始切菜的樣子。

而我在想,或許這就是我遲遲不敢跟她說出自己打算的緣故,如果高中畢業後我走了,那她一個人在這裡怎麼辦?

這天上課上得很不專心,腦海裡不時想起早上泛過心頭的這件事。其實這兒的生活很順利,家裡經濟也比以前好,但我打從心底就是無法認同這塊土地,很難像佳雀姊以前說的,把它當成第二個故鄉。
所以傍晚的啦啦隊練習我缺席了,找我一起去參加的,是班上一個叫做玉子的女孩,日文裡「玉子」的漢字其實是雞蛋的意思,所以大家都叫她小蛋。我跟小蛋說今天媽媽交代了,要幫忙跑腿辦事。知道我家的狀況,小蛋也沒多說什麼,答應替我請假,不過她也警告我,這禮拜已經請過兩次假,這樣對團體練習不太好。
能怎麼辦呢?我只能彎腰鞠躬,再三道歉,然後請她轉告學姊,希望大家多多包涵。這個禮節非常重要,儘管我懷疑每個人這樣做的誠懇度,但不知不覺間,就習慣了也跟著這樣。

走出校門,午後的陽光耀眼。從這裡過去,穿過長長的月島商店街,再走過橫越隅田川的勝鬨橋,不用多遠就是築地市場。
我很喜歡走路,緩慢的步伐裡,可以讓人放鬆心情,想些事情,尤其在不趕的時候,我尤其喜歡走著走著就坐在路邊發呆。當然現在不會像以前那樣,還記得國一時的那個雨天,簡直是下意識的翹課,那次媽媽很擔心。現在我只想當個乖小孩,而且,就算我在這裡翹課,也再遇不見那個美好的意外了。
「差點就錯過了!」很突然地,腳踏車的鈴鐺在我背後響起,接著是刺耳的煞車聲。很難得地在家裡以外的地方聽見中文。李靖康穿著高中男生制服,也理了小平頭,喘著氣,對我說:「一群穿著制服的學生走出來,不過就妳的背影最好辨認。」
「我?」我很疑惑。
「因為妳跟大多數的台灣人一樣喜歡駝背。」他笑著說:「你知道我騎了多遠的腳踏車嗎?上來,我載妳回去。」
-待續-
他說:我好想吃台灣菜,所以我想到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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