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用小掃把將房間仔細清掃過,到處都是貓砂、貓毛。掃完後再用抹布慢慢地,跪在地上將每一塊地磚擦得發亮,這工作花去了將近一個小時。全部完成後,我到浴室去,乾脆連衣服都洗了。
附近就有洗衣店,六十元可以將一桶衣服又洗又烘又折。大部分我的衣物都在那裡被處理,所以會需要窩在浴室裡動手的,只有她的寶貝衣服跟內衣褲。有一次跟大維聊起,他對我願意幫女朋友洗內衣褲的這件事感到訝異,因為乍看之下我是非常嚴謹而內向的人,理論上應當懷抱著很強烈的大男人主義。這種訝異在我第一次幫她把內衣掛起來時,我也從她臉上看到過。
「一般來說男人都不會做這種事的。」她那時候說。
「那是指『一般』而言呀。」我說:「洗內衣褲應該用冷洗精,別丟進洗衣機裡攪和,非不得已,至少也要裝在洗衣袋裡。」把一件粉紅色的內衣披掛在衣架上,掛上了窗外,我繼續嘮叨:「內衣褲最好別晾在室內,以免溼氣讓它發霉,穿在身上的話會不舒服,還可能感染。」

跟她認識的地點,說起來就很不被祝福。就在大維剛搬回高雄的那陣子,有一次在大雨天裡找我出門,去一家就在我住處附近,但我卻從沒發現的酒館去,聽說那是他朋友經營的店。整家店在星期五晚上居然只有我們兩個客人,一副經營不善即將倒閉的模樣。
那整晚沒停過的爵士樂跟龍舌蘭讓人醺然欲醉,就在我終於不勝酒力,想結束這場續舊的聚會時,店門被刷地推開,進來一個我看不出年紀的女孩,她用非常吸引目光的方式登場,一進來就用力拉扯著卡在頭上的廉價雨衣,一邊大嚷著:「媽的,好大的雨!」
我假裝自己並不在意,但卻忍不住繼續偷眼看她。店裡的工讀生們似乎跟她很熟,我聽到他們叫她小魚。

把廉價雨衣丟到角落,拍拍身上的雨水,她穿著很正式的上班族套裝,腳下踩著高跟鞋,落座,先點一根薄荷菸,她要了杯挺常見的藍色夏威夷。
「這麼早來?」工讀生問她。
「本來要跟我打球的朋友們去聚餐呀,誰知道下這麼大雨,臨時取消,害我只能吃便當。」說著,她從隨身的包包裡拿出一個塑膠袋,打開袋子裡的便當盒,我聞到燴飯的味道。
「新客人?」在我轉頭回來時,小魚一點都不小的聲音,她問工讀生,而指的當然是我跟大維。眼前那工讀生點點頭,我稍微側個臉,跟小魚照面,用不到十五度的頭部擺動,當做簡單的招呼,同時也在心裡暗暗納罕,按理說她要問工讀生這問題時,應該壓低音量,避免我跟大維聽見才對,怎麼這女孩如此爽朗而毫不避諱呢?
她五官的輪廓很深,有一頭很好看的長髮,而我留意到她脫下薄外套後,左肩後有一對墨黑色翅膀的刺青。
「很正。」我小聲地對大維說。
「我知道。」
「你怎麼知道?」我問,大維根本連轉頭看她沒有呀。
「因為我撿到一顆你掉出來的眼珠子。」
「幹。」

五個月前,在那家酒館,我連多看她幾眼的勇氣都沒有,但五個月後,我跟這女人一起生活在同一個房間裡,已經很得心應手地照顧著她的生活起居。在浴室裡洗完了她堆積在臉盆裡至少超過三天的內衣褲,還順便把兩件絲襪也洗好,並且把這個女人隨手亂扔,結果掉在垃圾桶旁邊,用過的衛生棉給撿回垃圾桶裡。
如果沒有我的存在,這女人會變成什麼德性呢?很醜的睡姿,抱著我的枕頭,棉被踢到床邊,露出整個肚子。走過去,我聞聞她頭髮上有甜甜的水蜜桃香味。仔細欣賞這個畫面,一邊跟五個月前的她做詳細比對,然後想起了當時大維跟我說的一句話:「別迷戀那一瞬間的表象,再美的女人都有她難看的時候。」我想也是,她可能出門上班時依舊光鮮亮麗,但家裡大概會被垃圾跟髒衣服塞滿。

不過那又如何呢?人的外表沒有永恆的美或醜,就像眼前睡得正熟的小魚一樣,她卸妝後沒有眉毛的樣子也代表了另一種自然的美吧?而我曾經對自己也對她如此誓言,要用盡自己一生的心力,去呵護與照顧這份愛情,無論是在她有眉毛或沒有眉毛的時候。
「你說下輩子如果我還記得你,我們死也要在一起,像是陷入催眠的指令,我也開始昏迷不醒……」一首很好聽的歌,我不知道是誰唱的,但搬過來的第一天,小魚就在我電腦裡放了它,然後每天我都聽得到一兩次,久了也朗朗上口。她說這首歌很平,很輕,但聽著聽著卻讓人沉醉,我哼著歌,在她熟睡時的耳邊。心裡構圖著那樣的光景:愛過了這一生,但卻沒有圓滿結局的兩個人,就這樣下了一個約定,期待著下輩子還能記得對方,好實現那個至死不渝的承諾……多麼美的感覺。輕撫著她的髮際,我心裡這麼想。這是一張開往幸福的單程車票,很完美,對吧?我問自己,然後,卻發現沒有肯定的答案,在我發現她居然到現在還記不得我生日的時候。
-待續-
我後來才知道,買了這張車票的,恐怕只有我自己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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