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出事了,對不對?」楊博翰用非常受不了的表情對我說:「從在羽華家外面看到妳的那天起,我就覺得這是遲早的事。不過問題發生得比我想像中的晚一點,妳還算是有良心了。」
晚上十點半才下班,黎主任說樓下有人等我,沒想到居然是楊博翰。載我到他經常去的小酒館,點了兩杯調酒,楊博翰說:「那天晚上我打電話給劉建一,本來想找他出來喝酒,但是這小子吞吞吐吐地,後來才告訴我,說他跑回車埕去,還遇見了妳。」

「羽華知道嗎?」我比較在乎的是羽華的反應。
「當然不知道。」他搖頭:「劉建一是在我的逼問下才招供的,他怎麼可能把這件事告訴羽華。」
「可是……」
「可是什麼?可是了又怎樣?」他聳肩:「難道羽華知道了,妳就會乖乖放棄?乖乖地把劉建一交出來,還給徐羽華?」
「我沒有要搶,好嗎?」我有點生氣了,楊博翰根本不讓我把話說完。

這件事我知道當然是我的錯,說好了要把它藏在心裡,絕不洩漏出來的,但相隔幾個月不到,我終究還是傳了那封訊息。那天晚上我到底在想什麼呢?怎麼會這麼蠢?一封訊息會影響多少人的平靜生活?當時根本沒有仔細想清楚。
「妳不用搶,妳只需要勾勾手指頭,那小子就自己過來了。」嘆口氣,他說:「劉建一嘛,他的腦袋能讓他做什麼反應,這個我搞不好比他自己還清楚。」
無言以對,我只好乖乖地喝著飲料,靜候楊博翰的發落。
「幹嘛不說話?」喝完調酒,他跟服務生要了一大杯生啤酒。
「我在等你說呀。」充滿無辜的表情,我說。
「我叫妳回日本,難道妳會乖乖回去嗎?不會吧?既然這樣,那我還能說什麼呢?」他嘆口氣,點了香菸:「其實我也不知道還能說什麼,現在四個人的關係變得很複雜,簡直是各懷鬼胎。」他忽然笑起來,問我:「妳記得當年從車埕國小畢業時,我們班上有幾個人嗎?」
「好像沒幾個。二十個左右吧?」
「正確數字是二十二。」他說:「不知道剩下十八個人現在在幹嘛,是不是也像我們這四個一樣攪和個沒完。」
我忍不住也笑了一下。那當年哪!好久以前的事了。不曉得現在大家好不好,也不知道其他人是否跟我們這幾個一樣糾葛複雜。
「人跟人的情感與關係是沒有絕對的,這個我知道,老實說也怪不得妳。」放鬆了口氣,他說:「我們都沒想過妳還會回台灣,連羽華都覺得妳可能不回來了,她說妳在日本過得還算不錯,也有個喜歡妳的男生。」
我想起李靖康,於是點點頭,不過立刻又搖頭:「但我沒說我不回來呀,我在信裡寫過不只一次,說我會回來的。」
「誰知道那會是什麼時候?誰知道是不是說要回來,就真的回得來?而且我說的是我們的感覺嘛。或許建一跟羽華也是這樣想的,只不過後來事實證明我們都想錯了。」嘆口氣,他說:「就算妳一再強調了妳會回來,但那又怎麼樣?我們在台灣的這些人還是要活下去,還是需要談戀愛的,對吧?」

除了無奈跟憂慮,楊博翰並沒有太責怪我,他只是充滿擔憂。起初他還天天打電話給我,詢問後來的發展,但事實上根本沒有發展的空間,我每天早上十一點起床,看點書後就準備出門吃午餐。從下午一點上班,直到晚上十點才能休息,連續兩個禮拜的假日,采薇都打電話來叫我回台北,所以根本沒有發生任何事情的機會。
「妳那邊工作很累嗎?臉上看起來非常差。」跟爸爸吃飯,也把之前跟他借的錢還他,吃過飯,我請采薇陪著一起出來逛街,聽我說要買幾件上班的衣服,她居然帶我來五分埔。
「我以為妳會帶我去西門町的。」
「西門町的衣服不是給老女人穿的。」她說:「妳看妳那個氣色,活像被老闆折磨得半死的可憐上班族。」
這是什麼話?我今年才十九歲耶!站在鏡子前試衣時,端詳了自己好一會兒,真的愈看愈不像自己的臉。楊博翰說過,說我變了很多;劉建一也說過,說我變了很多。但我真的改變了什麼嗎?左看右看都看不出來。或許有吧,只是變了什麼,沒有人說得上來。而我自己清楚,倘若真有些許跟以前不同的地方,那都是因為劉建一。他讓我變得勇敢,卻也讓我變得懦弱。

那年,劉建一問我,什麼時候要當自己的主角。於是之後的日子裡,每當我在日本,覺得陌生的世界讓我沮喪跟恐懼,而想要封閉自己時,那些人們告訴我的、勸勉我的,總讓我很隱微地,間接想起劉建一說過的話。所以我會鼓勵自己,要自己更勇敢一點,去面對每一個挑戰。
只是那又如何呢?再看看鏡子裡這張臉,我問自己:那又如何呢?已經過去了五年,就算我真的跟以前所不同,但那又怎樣?看著自己的眼睛,我看到了無比的懊喪,原來無論我改變得再大,也改變不了現在所遭遇到的現實。後來我被采薇的叫喚聲給拉回現實,她在外面已經等得不耐煩。逛了一下午,我買了幾套衣服,也幫采薇結過幾次帳。以前我們連個頭飾都買不起,現在我只想要加倍補償她。

從五分埔離開,我心裡還拋不下那些天馬行空的思緒,連一頓貴得要命的日本料理都吃得心不在焉。
「妳又在思春了對不對?」突然,她說了一個很當年的關鍵字。
「思個屁!」我啐她,不過也不免心虛了一下。
哈哈一笑,采薇問我在日本有沒有交男朋友,還說她其實非常羨慕我,有時候跟同學說起有個在日本唸書的姊姊,大家也會投以欣羨的眼光。
「日本再好也不會比台灣好,能羨慕什麼?」我說。
「台灣哪裡好?」她若有深意地喝了一口溫熱的日本清酒,說:「我看對妳來說,大概只有劉建一好。」
「什麼!」嚇了一大跳,手裡的筷子失驚落下,我腦子裡天旋地轉,整個人完全傻住。
「不要告訴我,車埕村那麼小的地方,會有另外一個叫做采芹的人喔。」她瞄了我一眼:「妳以為車站外面那幾個字別人都看不見嗎?」

於是我把所有的故事都說了,這是頭一次,我放下身為姊姊的身段,把心裡的感覺如此坦承地說出來。當我說到那封訊息的事情後,忽然坦蕩蕩而無比輕鬆,沒想到所謂的放下心上一塊大石頭,就是這種感覺。
「老實說,我只是在車站上完廁所,出來外面等車時,不小心看到的。」聽完我的故事,采薇說:「本來我也想在上面寫字的,可是上面寫了一堆劉建一的名字。很難想像他是那種人,那種會在牆壁上亂刻字的人。」
「人不可貌相嘛。」我也這樣覺得。誰能想像,這個國小時因為書法跟國語文比賽而聞名的風雲人物,居然是個會在車站牆上亂塗鴉的人。
「不過更難想像的,是妳會對他有意思。」又瞄我一眼,采薇說。
「有意思又怎樣?現在說什麼都太遲了。」嘆氣,我說。
「妳會不會覺得那都是命?如果當初去日本的是我,留在台灣的換成妳,說不定事情就不一樣了。」
「現在說這個還有什麼用呢?」
「沒用嗎?」采薇說:「愛情是自私的,妳不做,怎麼知道沒有用?」
搖搖頭,除了愧疚,我覺得現在我什麼也做不了,甚至連台中都不想回去了。把小壺裡的清酒一飲而盡,我覺得口感奇佳,揮揮手,請服務生過來,我跟他又要了一壺。
「請問一下,你們那是什麼酒?」采薇問他。
那個服務生告訴我們,這是一種用芋頭釀成的清酒,算是非常特別的種類。等一下他可以拿瓶子來給我們看看。

看著那服務生的背影,采薇問我是否覺得他很有木村拓哉的性格外貌。我呆了一下,正在腦海裡仔細思索,到底木村拓哉長什麼樣子時,那男生又回來了,他手上有個酒瓶。把瓶子放到桌上,服務生開始介紹這瓶酒的特色,不過我卻根本沒在聽,因為看著瓶上的標籤,我已經完全失了神。
「晴耕雨讀」,淺褐色酒瓶上,有這四個字的標籤。確實,劉建一寫的比較好看。
-待續-
當妳只想著一個人時,這世上的什麼就都跟他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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