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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原以為會一路晴天的,沒想到才過新竹,天空就一片陰霾,過了三義後甚至開始下雨。以手支頤,望著窗外,我默默回想當年。已經記不得跟羽華認識的最初了,彷彿有記憶以來,羽華就一直是我最好的朋友。國小那六年裡,我們幾乎形影不離,放學後她常帶著點心跑來我家,采薇就是這樣才非常喜歡羽華,因為她總有可口的蛋糕或餅乾,在那個貧乏的村子裡,我第一次吃到肯德基蛋塔也是因為徐媽媽的母愛,還有羽華的友情分享。

上了國中後,羽華逐漸有了明顯的改變,她開始重視身材跟臉蛋,書包裡總有幾瓶保養品之類的。但那絲毫無損於我們的交情,甚至她也很樂意與我分享那些美容保養的經驗,會把東西塗抹在我臉上。

那麼現在呢?一別五年,她上了高中,又即將從高中畢業,會不會有什麼改變?我知道她租屋在外,知道她交了男朋友,也知道她常跟男朋友爭執。但詳細的細節她很少提及,我知道這有她的難處,因為不只一次,信中她向我抱怨,要我改用電子郵件聯絡,理由是寫字太累了。想著想著,笑了出來,輕拍我的包包,裡頭那卅二封信可真是難為她了。

在台中車站下車,發現它跟當年似乎沒有多大差別。以前羽華帶著我跟采薇曾來這附近逛過幾回,而最後一次……記憶忽然帶到那個很讓人悲傷的傍晚,那是我生命中最不願意回想到的一幕,因為就從那天傍晚,我原以為的人生完全改觀,甚至因此遠走他鄉,一轉眼過去了五年多。
羽華住的地方距離車站有點距離,每個問過的路人都不建議我走路,雖然也覺得會是好長一段路,但沒有閒錢搭計程車的我,最後選擇在微微細雨中漫步前往。

經過老舊的市場、經過偌大的公園、經過熱鬧的商圈,花了一段時間才走到中國醫藥大學附近。是不是該打電話了呢?忽然有種惡作劇的趣味,如果我就這樣去按了門鈴,然後她打開門,那會是什麼表情?
拿著她寫給我的信件,請人指點路徑,天都完全黑了,才找到一條巷子裡來。又是公寓,又是沒有門禁管理的舊大樓。心裡嘀咕著,怎麼台灣跟日本差這麼多。東京到處有出租公寓,但都比台灣整潔也明亮許多。我在想,以羽華的金枝玉葉,她怎麼可能忍受這樣的環境?

樓梯間的空氣不怎麼好,燈光有些昏暗。上了二樓,每個門口都有號碼牌,信封上的二零八在走廊最深處。我放輕腳步,慢慢走到門前,在緊閉的門外,深深吸了一口氣,忍住那股雀躍的興奮,然後按了一下門鈴。
「如果你每次都要忘記的話,那到底我給你鑰匙有什麼屁用……」嘟嚷著,門打開,燈光透了出來的同時,我看見一張錯愕的臉。
「妳沒給我鑰匙呀。」壓抑不住的笑,我說。
門沒有完全打開,就歪探出一張臉來,她愣了至少三十秒,眼睛出神地直盯著我。
「看夠了就把門打開呀。」我笑著說:「就算裡面藏了男人,也應該讓我鑑定一下吧?」
然後我聽到的是她的尖叫聲。

「還不錯嘛,這裡。」坐在小坐墊上,靠著小木桌,熱騰騰的咖啡有裊裊香煙瀰漫。環顧著不太大的房間,我說。
羽華沒有說話,剛剛她尖叫一聲後,忽然把門關起來,叫我等她兩分鐘。是要收拾一屋子的混亂嗎?很想跟她說還是算了吧。比起這房間會有多亂,我更在意的是趕快坐下來,我想多看看這個闊別多年的老朋友。
「怎麼了?」看著她怔怔然說不出話的樣子,我微笑問她。當那扇房門重新開啟後,我看到的是還算整齊的房間,羽華臉上的表情很複雜,她讓我進來坐下,沖了兩杯咖啡,端上桌後,我們距離很近地對坐在一起。
「妳……什麼時候回來的?」
「不到廿四個小時前,」我說:「先到景美去看我妹,然後馬上就下台中來找妳。」
然後她沒再說話,卻有眼淚流下來。
「怎麼了妳……」靠過去,我輕輕拍她肩膀,想給她一點安慰,結果羽華卻忽然一把把我抱住,然後我聽見她壓抑不住的哭泣。淚水滴在我的肩上,很溫暖,像極了我們無論距離多遠都始終不變的友情。

過了好久,當她的哭聲終於漸漸低歇了,我這才鬆開擁抱的手,在桌上的面紙盒裡抽了幾張給她。
「為什麼回來前不先說一聲?」
「想給妳驚喜呀。」我微笑。
「還驚什麼喜,妳回來我應該要去接機的呀。」她擦了滿臉的眼淚鼻涕,總算也有了笑容:「該不會是混不下去了才溜回來的吧?」
「要真是那樣就沒臉回來見妳了,台灣跟日本的學校,開學跟放假時間不一樣,我可是順利拿到畢業證書才回來的。」我說。
點點頭,我問她幹嘛剛剛不讓我進來,還要浪費時間去收拾什麼,羽華說這裡雖然是她一個人住的地方,不過她男朋友偶而會來,所以東西經常丟得到處都是。

「所以你們等於是同居了嗎?」我問她是怎麼交到這個男朋友的。
「同居個頭,我高中還沒畢業耶!要是被我爸知道了還得了?」她笑著說:「他只是偶而來,會拿衣服在我這兒洗,或者在這兒吃飯而已。」
「所以其實妳是洗衣婆兼做菜的。」我調侃她:「真是太可惜了,從第一次妳跟我說交男朋友開始,我就一直期待著有一天可以親眼目睹一下的。」
在回台灣前、在來台中的路上,我都努力想著可以跟羽華聊什麼,要怎樣才能把情感完整表達出來,但現在這麼近地面對面時,我卻忽然發現其實很多話題都可以省略掉,只需要一個眼神的交會,她大概就知道我想問什麼,也知道我會說什麼。
「所以之後的問題妳還沒有打算?」
「想打算都不知道從何打算起。我希望能夠留下來久一點。畢竟這裡才是我熟悉的地方,也才是我原本應該長久居住的地方。再跟我媽溝通看看,我想留在台灣念大學,反正大學寒暑假時間很長,還是可以常回日本呀。」說著,我站起身來,端詳著牆邊小書架上的書籍,全都是歷史、地理課本之類的,羽華唸的是高中社會組,這些都是她的書。此外還有少數的閒書,比如彩妝雜誌,但我也看到幾本跟宗教有關的書籍。

「妳看這些幹嘛呀?」我很好奇,這不太像是她會想看的東西。
「嗯?」她呆了一下,跟我說那是最近才開始有興趣,所以跟同學借來的。
房裡沒有太多多餘的裝飾,一切都很素淨而簡單,稍微看了一下,我走回小木桌邊來。羽華一直坐在原地沒有動過,眼睛還是直盯著我。
「我知道我比以前漂亮很多,謝謝。」我笑著說,逗得她也笑了。
「說真的,妳跟以前差很多了。」她說:「我不知道應該怎麼形容,但是……妳知道那種感覺嗎?」
點點頭,我自己也清楚。讓我改變的原因有很多,除了劉建一,異鄉的生活、家庭因素的使然,也都讓我不得不有些改變。而這也多虧了在日本幫助過我的那些人,沒有佳雀姊、李靖康跟小蛋他們,我也無法走到這裡。很想把這種複雜的感覺告訴羽華,但話到嘴邊又有點為難,尤其當我想提到劉建一時,這才覺得好笑,原來我的改變其實只有外在,一遇到愛情,我就又變成了一隻縮頭烏龜。

「妳也變了很多了呀。」嘲笑自己,我也忍不住要笑她:「想當初不知道誰一臉驕傲,完全不把楊博翰看在眼裡,說什麼不交男朋友,結果現在呢?」
她笑了一下,告訴我,原來楊博翰國中一畢業就走了,他被丟到高雄去,在那邊念明星學校。
「還有再聯絡嗎?」
「不常,但也不是說完全沒有……」遲疑一下,她說。然後反問我有沒有男朋友,她倒是對李靖康非常好奇。
「沒感覺就是沒感覺。」嘆口氣,我說:「雖然很感動也很感激於他的關心,但是朋友跟情人是不一樣的,對吧?今天上飛機前,還是他送我去機場的,我說過我會回去,總有一天,但我想就算哪天回去了,我們也只能像朋友一樣的聊天,永遠做不了情人的。」
「為什麼?」
「我也不知道……」走向窗邊,這句話我背對著羽華講。其實我是知道原因的,但卻很難說得出口。當年那份對劉建一的感覺我沒告訴過任何人,因為太過模糊矇懂,連我自己都分辨不清楚,因此錯過了向羽華提及的時機,而現在這麼多年過去了,誰知道劉建一的下落如何?就算說了也無濟於事吧?

才二樓,這裡應該看不見什麼夜景,不過一想到這些往事,我就覺得胸口一陣悶,很想透透氣。隨手拉開窗簾,外面原來是個陽台。
「陽台外面很多灰塵,出去的話要穿拖鞋……」羽華對我說。
「好……」我應了一聲,推開玻璃門,低頭正想找拖鞋時,視線卻忽然被擺在陽台邊的一桿曬衣架所吸引,那上頭掛了五顏六色好多件衣服,大部分都是羽華的,但其中也有一兩件比較寬大,顯然是男生的上衣,而其中一件我印象很深刻,那是已經洗舊褪色的黃色衣服,上面有已經淡去,但卻依舊清楚的印刷字樣,寫著「三元宮」。
-待續-
如果一切還能再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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