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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剛經過妳旁邊,我就覺得很眼熟,沒想到再騎回來看,果然是妳。我的眼力還算不錯吧?」笑著,他說。楊博翰蓄了一頭長髮,很有日本型男的味道,而且他長得好高,以前大家身高都差不多,現在我卻矮他足足一個頭。
「什麼時候回來的?妳剛剛是到羽華家吧?」載我到附近的咖啡店,但我只點了一杯熱花茶,坐在角落,燈光亮黃,大帷幕玻璃窗外的夜景更襯得我心裡的荒涼。故人相逢,原本應該要很有話聊的,但現在我卻完全沒有心情了。看看眼前的大男孩,再想想剛剛看到的羽華,它們都變了好多,跟以前大不相同。而我呢?縮在椅子上,我發現自己在飛機上還自以為的成長與成熟都不見了,現在我只看見自己的懦弱與徬徨,跟以前一點差別也沒有。

「我剛剛就跟建一說,說這個蹲在路邊的女生側臉看起來很像余采芹,他還死不相信。」哈哈一笑,他說:「這下他可嘔了,我跟羽華都見到妳了,就他沒這緣分。」
緣分?算了吧,這時候最怕聽到的,就是劉建一這三個字。楊博翰問我身體是不是不舒服,如果有需要,他可以送我去醫院。
「沒事的,可能剛回來有點不適應,加上又沒睡好。」我搖頭。

休息了好半晌,終於比較平復一點。楊博翰像是很久沒說話了似的,嘴裡不斷敘述著自己的故事。國中畢業後,他媽媽就帶著他到高雄的娘家去,讓他在那邊念高中,一直到畢業。
「不過我還是喜歡台中,好朋友在這裡,距離車埕也近一點。」他瞞著楊媽媽,偷偷去報考了中部的大學,推薦甄試就順利考上醫學院,現在在等入學,已經是準大學生了
「那你現在平常在幹嘛?」
「比別人長的暑假嘛,」他聳肩:「當然是閒得發慌,所以才會找劉建一去打球。」
我點點頭,他問我回台灣之後的打算。這已經是今天第三次有人問這個,而我每次回答的內容都不太一樣:「先找個工作,然後念點書,準備明年考台灣的大學吧。」
「在台中?」
「台北吧。」我聽見自己語調裡的黯然,第一天回來,在台中就遇到這麼大的事,我怎麼有繼續承受它的勇氣?
「幹嘛在台北?東西貴、空氣爛,交通又擠,而且人生地不熟,簡直不是人住的地方。」他連珠炮似地說:「留在台中啦!這裡多好!又有人情味!」
「可是在台北我妹可以幫我。」
「在台中有我可以幫妳呀!」他很熱心地說:「一個醫學院的學生,跟一個才念高二的死丫頭,妳覺得誰可以幫妳比較多?」
我笑了出來,楊博翰跟以前倒是沒有太大改變,還是那副自我為是的樣子,不過說話是比以前有料多了。

本來要載我到車站的,不過我婉拒了,麻煩他也不好意思,但他居然說既然要散步,那他很樂意陪我一起走。
「看不出來你人這麼好。」
「也不是每個女生都有這榮幸的。」他嘿嘿一笑,說:「至少得是廿三歲以下,廿三腰以下的美女才有。」
「那我還是自己走好了。」終於被他逗得真心笑了出來,我大笑:「本人什麼沒有,就是肚子上的肉很多。」

「所以你現在也是一個人住嗎?」走到車站附近,我問他。
「基本上算是。」有點為難,還有點羞赧,很不該出現在楊博翰臉上的表情,他說:「老實講,聽到妳今天晚上要回台北,我是很想留妳的。我就住附近,房子很大,我媽為了我,居然買了一個小套房,所以要收留妳一晚上也沒關係,不過……」
「不過什麼?」雖然沒有要去住,但我很好奇他的理由。
「我這個人私德不修。實不相瞞,我屋子裡現在有個女的在等我,要是又帶妳回去,那會變得很尷尬。」
我臉上一紅,沒想到是這種緣故。跟著又想到,他一定知道劉建一跟羽華的事吧?當初他那麼喜歡羽華,那現在呢?看我臉上欲言又止,他說:「我知道妳想問我什麼。」
「嗯?」
「其實那沒什麼了,真的。」坐在車站外廣場邊的石頭上,楊博翰點了一根菸,說:「當初我也很不能接受,畢竟一個是我喜歡很久的女生,而另一個是我最要好的兄弟。夾在中間,我都不知道應該怎麼調適才好。」

「他們是怎麼在一起的?」我告訴楊博翰,說我只知道大概的時間,但細節不清楚。
「因為剛好他們都在台中吧。」他說:「那時候我在高雄,老實說也沒想過自己還有回來的一天。雖然一直都有聯絡,不過對那時候的我們而言,台中跟高雄真的很遠。國二上學期開始沒多久,建一就中輟了,他說三元宮那邊出陣的機會不夠多,賺不了錢,所以跟著別人跑到台北去。」
點頭,我說這個我知道。
「嗯,不過後來他在那邊出了一點狀況。」
「什麼狀況?」
略顯為難,他說:「這個他不喜歡讓別人知道,不過我想妳是老朋友了,知道了也不會怎樣。」頓了一下,他說:「大概是我們上高中前吧,他那時候在台北混得不錯,偶而回車埕總是大包小包東西送人。我當時不知道,還想說跳官將首怎麼會這麼賺,但後來才曉得,原來他待的那公司平常雖然練練陣頭,也會出陣,但大多數時候,它根本是個討債公司,平常就養些小弟到處收債。」
我低著頭,想起劉建一曾寫過的信裡,約略有提到一點點,今天中午我才去了以前他台北住過的地方。

「說起來建一也很可憐,他根本沒得選擇,別人叫他做什麼,他就真的去做,後來公司被警察查到,他也進了警察局。」說到這裡,他忽然問我:「妳還記得葉老師嗎?以前我們五班的導師,教英文的那一個。」
「有印象。」我點頭。
「那次是葉老師幫的忙。」他說:「我們上國二那年,葉老師因為身體的問題,提早辦退休,離開學校,搬到台中市了。警察逮到建一後,追究他中輟的原因,找到我們國中來,學校又聯絡已經退休的葉老師,是她跑了幾趟台北,把建一帶回來的。後來法院判了保護管束,也給他設立法定觀護人。」
「後來呢?」
「那之後他就回台中了呀,葉老師她家在台中有租給學生的宿舍,撥了一間給建一,因為他喜歡那種宗教性的工作,也算是一種專長,所以還幫他介紹到比較正派的廟宇去,讓他在那邊練陣、出陣。」說著,他忽然笑了一下:「推甄考上後我就搬來台中,看過幾次他出陣,妳不知道他那張臉化了妝有多好笑,大概是因為我認識他太久了,別人裝神弄鬼的就很有樣子,他在那邊魁星踢斗的時候,我就只想過去搓花他的臉。」
我跟著笑了出來,腦海中開始嚮往,希望自己有朝一日,也能親眼看一次他化妝、出陣的樣子。

「大約就是那時候吧,我們國中畢業,羽華來台中,近水樓臺先得月嘛,所以他們就在一起了。」
「你不怪他?」
「建一嗎?」他搖頭:「一點也不。我認識他那麼久,知道他這個人是什麼個性。」
「什麼個性?」
「他很老實呀,超老實的一個人,搓他圓他就圓,捏他扁他就扁,有時候我都很懷疑他到底長了腦袋沒有。妳不知道那幾年他比較富裕的時候,隨便誰跟他借錢他都借,從來不會追債,弄到自己快沒飯吃了也在借。這個人經常把自己搞得這麼糟,剛好羽華也來台中,那徐羽華這個人妳也清楚的,她就是專門做慈善事業的那種人,看到建一那麼慘,她一定會幫忙,結果幫著幫著,兩個人就在一起了。」故事說完,他攤手。

於是我逐漸弄懂了,而同時楊博翰的話也給了我很多觸發。我自己有沒有存著羽華「搶走」劉建一的心態呢?或許有。而楊博翰說的故事讓我明白,這世上很多事情是沒有絕對,也沒有辦法埋怨的。就像他說的距離問題,台中跟高雄,對當時的我們已經像是永遠無法企及的距離了,更何況是台灣跟日本?
「可是就算你不怪劉建一,但你自己呢?對於你自己,你怎麼想?」我想多問一點,楊博翰早已收起了他的玩世不恭,說的每句話都讓我很有思考價值。
不過我錯了,原以為他會說出放棄之類的字句,但沒有,他只是沉默了一會兒,然後看著慢慢變深的夜,什麼都沒說,但卻比什麼都說了還要清楚明白地長長嘆了一口氣而已。
-待續-
成全,是愛情裡最難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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