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咖啡館

「舊城」
幾個世紀前一樣有如此蔚藍晴空，百姓虔誠祝禱，願佛陀護佑國家昌盛，國王安泰；廿一世紀初，則承襲十餘年來的風格，讓老城牆對面的酒吧街益添璀璨，這當口，你不必跪在城牆前遙敬王室或神祇，卻可以穿著拖鞋晃它一圈，手上還拎著啤酒。
遊客走著走著，也就走過去了，而塊塊紅磚所堆疊的歷史則繼續沉積，層層的夢，但卻鮮活得很，給這一抬頭的大太陽給曬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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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攤」
隨處裡，騎樓下的小攤子前，任意吃點什麼，日子一天也就過了。你不必煩惱衛生與否的問題，也沒人管你騎樓下設攤到底違不違規，要有人問了，你指指外頭的熾陽，人家就會明白的。
這種天氣哪，誰不需要路邊有個能坐下的地方？吃個飯，聊個天，抽根菸。這一天跟前面或後面的每一天都相仿彿，當然過法也就差不多。日子一久，騎樓就有了桌子，有了椅子，也有了生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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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公車」
聽著陳昇的「航班116」時，拍下空空如也的交通車。
那似乎不太關乎安全啦、法規啦，或者舒適度之類的次要問題，重點是每個人都需要它，都要付上幾塊錢，好買一個回家、上下班，或者上學與放學的便利而已。
生活就是那麼簡單的一件事，這輛車開過去了，待會就會有另一輛車要開過來。擁擠的「車廂」裡肯定會有些故事，不過空虛的「車廂」裡，雖然少了點劇情，但也許能多點想像。

待會會有一個男孩上車，也會有一個他心儀已久，但每天卻只能默默凝望的女孩也上車。他從沒敢對她開口，直到有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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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勿入」
我站在告示牌前悄然良久，不能理解這告示所要表達的究竟是什麼意義。是女性人種的不潔呢？抑或是父權象徵的無限上綱？
但佛陀塑像是不會開口說話的，它只能投以哀悽的目光，又帶點歉意地望向愕然於告示牌前，不得已卻止步的那些外國女遊客們。金髮碧眼的女子們，看懂英文所寫後，紛紛皺起眉頭。那塑像的表情像是在說：不好意思啦，這牌子上的內容，真的也不是我寫的啦。

大概沒有什麼好追究對或錯的，我只能跟自己要一個解釋，大概就是說：有些你認為不公不道的，人家就當作是天經地義的，要不你還能怎麼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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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寺」
六百年前，天空是這顏色；六百年後，顏色依舊，但古寺卻圍了起來，他們說它不行了，得修修了。
但我很想問，那佛呢？我說的是佛，而不是佛。我說的那個佛呢，祂也要修修嗎？應該不會吧？萬一連祂都要修，那我現在跪在這兒到底在跟誰合十呀？

工人們其實才不管這些，那天很熱，他們早躲樹蔭下去了。我看著天空發呆很久，後來覺得，其實佛根本不在這裡，對不對？你千里迢迢來禮佛時，佛已經在飛機上陪你很久了。
在古寺前，除了古寺外，天空其實更美。一種什麼也沒有，但偏偏卻又很飽滿的美，一切都跟六百年前一樣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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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之友」
好多年前，我父親也曾坐在相同的位置上，讓老伯載著，在清邁街頭四處轉繞，去看一些多少年後，我一樣沒能看懂的故事。
他笑呵呵地，不讓我在剝削觀光客的市場裡打開錢包，卻把車子開到大街小巷裡轉呀轉地，最後轉到了手工藝市場裡，我說：老伯，那是四十歲以上的女人才會喜歡的東西哪，不是我想買的哩。

這樣的嘟嘟車在清邁大概有千百輛，駕駛這種嘟嘟車的駕駛，也有千百人。但我認識這一個。
他以前在台灣工作，後來卻選擇回家，他說：故鄉比較美、駕駛嘟嘟車維生，比較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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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線」
電線變成一種不可或缺的存在，走到哪裡，什麼風景裡，它們總在肉眼傳遞到大腦的影像感覺中藐藐其蹤，但卻又在從記憶體傳送進硬碟後令人大感頭疼。
但你可以假裝看不見它們，因為電線後頭，每根草都在貧脊的田野裡茁壯生長，上演自己卑微的生命；或者你就認真地看看這些電線們也無妨，那些線條中，傳遞了文明，傳遞了很多人的思念，也傳遞了觀光客需要的有線電視訊號。
還傳遞了所有與我相同的，旅人的足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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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營生」
距離城市還遠著，銜接街鎮間的公路上很偶爾才有車輛往來。每輛車都要前往不同的地方去各自營生，而我攫取了他們人生的片刻，用似乎不甚光彩的方式，偷偷地，按下快門。

那些木柴最後或許成為一張桌子，或哪戶人家牆邊一隅，誰也不會記得這天一早曾有過的短暫邂逅，而日子過就過了，或許明兒個早上，又是另一段故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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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彎」
偌大一個彎道前，無意識般拍下照片，快門聲響的瞬間只是種本能反應，想記錄這一天的藍，以及藍天之下宛若電腦遊戲裡才會出現的彎道場景。那對他們來說，已經是震懾心魄的迂蜒，但在台灣人眼裡則像閉著眼也能開過去的角度。要往泰北一個偏遠的地方去，我腦海中浮現無數蠻荒想像之際，彎道早就過了。

路，原來還遠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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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籠」
迎風招展著，像在對偶而過路的人車招手，說：你停下腳步，轉過頭來，這是個可以休憩片刻的地方。雖然，我並不曉得有多少路過的人曾留意到它的存在。
但那從來也不是小燈籠所在意的事情，它就喜歡這樣迎著風擺動，自在地，自在地搖晃幾下而已。能這樣地存在著，是一件它很開心的事情，就像馬路對面的那群樹，它覺得自己也有枝葉，風來時，就要翩翩起舞。它想像著，是呀，我也是一棵樹的樣子呢。

至於因為它而停下人生的旅途，走了進來的客人，能在小店裡消費多少錢，那它從來也不要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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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會」
客店裡，每個旅途中的人都帶了自己的故事與夢想，短暫交會，而後又各自投向殊異的遠方。我們這一桌、他們那一桌，或者更旁邊的一桌、一桌。店家主人從來也沒怎麼在意，只是端上了一碗又一碗，熱騰騰的麵食，還附贈一瓶礦泉水。

嘿，你們要去哪裡？過了這短暫一瞬後，可知道天涯漸行更遠處，咱們可再沒同一家路邊小店裡吃飯的緣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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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路旁的小飯攤子」
我很少在泰國看到可口可樂的廣告，忍不住多了一張照片之餘，心下赧然，對那位站在攤子裡望向我的婦人。她或許只是希望多招呼幾位客人，好掙點營收罷了，但客人拍完照片後，卻只投向了帶著謝意的眼光。

照片標註寫下「公路旁的小飯攤子」，若干年後，我都還會這樣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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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之子民」
這一早地，夫婦倆在寺裡，悠哉，禮謁了佛後，婦人紙筆在手，蓆上不知寫些什麼。子女在外平安？家中的營生順利？或者，只是平常的國泰民安、風調雨順？那上頭是不是寫了些還想對佛陀祈求的話語？丈夫轉過頭來，像在對她說些什麼提醒。他們，是虔誠的佛的子民。

你可以選擇信或不信，但古剎裡的這些人們從沒懷疑過，甚至，他們也沒有需要懷疑的時候。反正，一早沒事，咱們寺裡走走，一整天的心情也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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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曦」
我忍不住抬起頭來，望著藍色天空，心裡一直在想，這初起的日光怎能將老舊的油漆顏色如此璀璨以現？這是旅程中頭一天所遇見的朝陽，很熱情的溫度，暖化整晚的乾寒，也繼續浸透著古寺正殿前斑駁的漆飾。

久違了，佛國的日光。我忍不住抬起頭來，望著藍色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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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了一個大當。至少在我看來，那是一個上了大當的故事。
有一隻如中國的龍那樣的怪獸，在千百年前，來到佛國，問寺裡的和尚能否為牠剃度出家。僧侶們認為牠不是人類，不能修行佛法，但又不好意思拒牠於門外，於是對牠說：修行有其所謂門檻進階，初入門者應披白色裝飾以為門衛，守門日久後，表現良好者，方可換黃色袈裟，登堂入室再來修行。獸接受了這個說法，結果千百年後，牠還沒能進得寺裡，卻日曬雨淋，永無休止之日。

我猜牠還在等待，等待著正果那日的到來。
但親愛的獸哪，祢早已完成了責任不是？祢披上白色頭飾的那日起，其實也就已經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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