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早知道就這麼點東西,幹嘛大費周章搞那麼大陣仗?開我自己的車來就可以了。」一邊開車,楊博翰一邊嘮叨。
一輛九人座的箱型車,副駕駛座上是我,後面是羽華跟劉建一,最後面那一排座位上,沒有什麼行李,只有個出國用的旅行箱,跟一個我的包包而已。
「搬家嘛。」羽華踹了楊博翰的椅背,說:「重點是誠意,你懂嗎?」
「懂個屁。」而他回。

我被逗得笑了出來,但笑的同時,也不免感到匪夷所思,沒想到居然會有這樣的畫面,我們四個人在同一輛車上。原本我說不用的,但羽華很堅持說要幫忙,還叫楊博翰去租了一部箱型車。能搬什麼呢?扣掉這兩件行李,我就孑然一身了,而這兩件行李我都能從日本帶回到台灣,再從機場到台北了,難道還帶不下台中?

車上四個人,在喧鬧的音樂聲中,洋溢著羽華嘻嘻哈哈的笑聲,但我笑的很少,也不怎麼敢回頭看。劉建一沒有太多表情,就像從前那樣。從他們開車到景美來,一直到現在車子都快到台中了,我沒看他幾眼。不敢明目張膽地看,更怕他跟我對上視線時,我會不知如何是好。劉建一跟楊博翰大約一般高,頭髮沒那麼長,臉型跟小時候也沒太大差別,雙頰瘦了點,他的左手臂上有條很長的疤,我猜大概是當時在台北所受的傷。

楊博翰跟我都是有心事的人,他雖然會跟後座的羽華抬槓,也會說幾句笑話,但從側面我可以瞄到他目視前方時緊鎖的眉。那天晚上他皺眉長嘆的樣子,是否意味著即使過了很多年,嘴上說無所謂,但心裡依舊存在著對羽華的情感?如果是,那麼他得花上多大的精神力量,才夠說服自己坐在這裡開車跟談笑?

我很怕變成那樣子,也不確定自己是否做得到,但已經沒有選擇了,當劉建一說了那句話時,就算我很清楚,我問他是否希望我搬來台中,跟他那句當然,其實我們的出發點並不一樣,但沒關係,掛上電話的瞬間,我就決定了,即使只能遠遠看著,即使只能默默陪伴,至少在這一年裡,我想要,我要,我確定要。哪怕,他可能永遠都不懂。


天氣晴朗,跟上次來時大不相同。羽華幫我介紹的工作,距離他們住處也不算太遠,就在上次我經過的商圈那一帶。因此他們幫我物色的住處也在附近,格局我沒看過,但房子是羽華找的,我很相信她的眼光。房租是老爸先代墊的,無視於他說不用,我堅持這幾個月拿到薪水就會立刻還他。

「待會不急著放行李,我們可以先去把妳需要的日用品買齊。」車子進入市區,羽華對我說:「因為妳沒有交通工具,所以比較不方便。但沒關係,反正上班的地方很近,一中街那裡又多的是賣吃的,什麼都很容易。只是如果要去大賣場就麻煩點。所以待會我們先去逛。」
「我這車是租來的耶,快到還車時間了……」楊博翰插嘴。
「有人開口邀請你去嗎?」羽華瞪他:「河已經過了,橋可以拆了,不好意思嘿!」
「王八蛋,這種話妳都說得出口!」他大叫。
「肯跟你說就算給你面子了,本來我打算等一下搬完東西就叫你滾的……」

他們又開始鬥口,而我也跟著又開始笑,羽華已經快擠到前座來了,又叫又嚷的。回頭看她時,我卻瞄到劉建一的眼光,他正看著我。那瞬間我心中一凜,趕緊把頭撇回來,假裝什麼事都沒有。


他終究什麼都不懂,什麼都不知道,是吧?在大賣場裡逛著時,我這樣想。日本也有這種大賣場,但我卻少有機會逛,第一次這樣巨細靡遺地瀏覽架上商品,看到很多在日本的商店裡也有販賣的東西時,我心裡充滿驚喜感。楊博翰最後還是被羽華拉來陪著逛,她跟劉建一走在前面,對著羅列的東西指指點點,而我走在後面,楊博翰則負責推車子。逛不到一半,推車裡已經放滿東西,羽華還不停往裡頭塞。

「小姐,我還要生活耶。什麼缺的東西都買到了,但結果我一個星期後就餓死了。」我看著推車裡,那當中大概有一半以上不是我的生活必需品。
「哎呀,我幫妳出啦,算是給妳接風的。」她說著,把一大袋衛生紙丟在車上,眼看著它已經滿了,羽華拉著劉建一,說要去推另外一輛車來,叫我們就在這兒等著。

「她永遠都是這樣。」看著羽華的背影,楊博翰忽然說了一句話:「不管她說什麼或做什麼,總是讓人很難拒絕。」
點點頭,我知道這種感覺。
「妳還記不記得,第一次我們四個人出去?在水里街上到處亂逛,她說要買衣服那次?」楊博翰說:「後來我覺得我上當了,妳知道為什麼嗎?那天的前一晚,她來我家買東西,結果發現我在偷吃我家的零食。」
「我知道,她威脅你。」點點頭,往事就這麼驀然湧上來。
笑一下,楊博翰說:「但是後來我覺得上當了,她看到我在偷吃零食又怎樣?我又不是第一次偷吃東西,難道我媽會為了一包餅乾打死我?我幹嘛要答應她的勒索?」看著楊博翰充滿回憶的臉,聽他繼續說:「後來我們又出去過幾次,她永遠都有不同的理由可以要脅我,而奇怪的是每一次我居然都乖乖答應。」
「那是因為當時你喜歡她。」
「也許是,但現在呢?」苦笑一下,他卻反問我,而讓我瞬間無言。

終於買好了東西,回家路上,楊博翰又開始嘮叨抱怨,完全恢復成原來的樣子,還說這幾天在哪家夜店裡,看上了人家的工讀生,預計多久之內要追到手。
「沒有女人你會死是不是?」羽華啐他:「不長進。」
「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倖名呀。」他說。
「屁話。」羽華大笑。

我很想問問楊博翰,他是怎麼收住自己的情感的?如何才能隱藏得這麼好?不管是人前人後,要怎麼說服自己不去想,要如何能夠克制,避免情感在不經意間流露出來?我發現不管歷經了多少異鄉掙扎的日子,多開拓了多少眼界,那些原來都沒用,因為在那個陌生的世界裡沒有劉建一,沒有這麼複雜的情感拉扯。
「現在我可以走了吧?」車子停在宿舍樓下。我東西全都卸下,楊博翰問羽華。
「想怎麼走?」羽華斜眼看他。
「開車呀。」
「坐輪椅吧,好不好?」結果羽華一個眼神,立刻讓楊博翰投降。


家當瞬間暴增,我們把東西一一往樓上搬,不過當然重物都交給兩個男生。我還是不太敢跟劉建一說話,連看都不太敢看他。
房間不大,跟羽華那邊比起來差不多,只可惜沒有陽台,所以衣服得晾掛在頂樓的曬衣間。
「洗衣機也在頂樓,不過那個鐵門應該還是舊的,很難開,小心不要刮到手。」忽然,劉建一對我說。
點頭,我還以為是他跟羽華幫我找房子時所觀察到的,沒想到下一句他卻說:「這房子雖然有點久了,但是每個房客住進來前都會重新粉刷,以前我就住在妳這一間的隔壁,還算安靜的地方。」
愣了一下,我還沒醒悟過來,羽華接著說:「而且這裡的房東很好說話,大家算算也認識很多年了,連妳都認識。」
「我?」
「嗯,」點頭,她笑開來:「葉老師呀,還記得嗎?」
那當下是感動的,沒想到事隔許久後,我居然也會住在這裡。重新再環顧一次,雖然是個陌生的環境,但卻有種很溫暖的情感打從心底滋蔓而生,讓我久久不能自己。

趁著男生們在組裝櫃子時,羽華拿了零錢下樓,去幫大家買飲料。本來我也想要一起去,但她叫我留下來,先趕快把東西整理好,說晚上大家一起吃飯。
「女王呀。」低著頭,正在把螺絲一根根賣力鎖上的楊博翰說了一句,我們都笑出來。那就是魅力,任誰也無法抵擋得住。
「行李箱要現在開來整理嗎?」劉建一忽然問我。
「先不要好了,暫時擺床上就好。」我想了一下,回答他。那裡面沒有多少東西,不急著整理,而且當中有些我的貼身衣物,在兩個大男生面前拿出來也很尷尬。

點點頭,劉建一彎腰下去,把行李箱提起來往床上放。而就在這瞬間,我那個從媽媽那邊借來的行李箱居然因為年久失修,箱子碰到床緣,震動一下,開關鎖忽然斷開,裡面東西灑得滿地。
「啊!」我一聲低呼,趕緊要彎身去收拾,劉建一也很不好意思,急忙蹲下來幫我收拾幾本落在角落的書,本來我想叫他讓一讓,這些我自己整理就好的,但他的動作卻忽然停了下來。因為其中一本書裡,原本夾著的書卡也掉散出來,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他用黑色原子筆,在筆記本上隨手寫給我的四個字,被我製作成書卡,陪著我在車埕、陪著我在東京,現在又陪著我回到台灣。晴耕雨讀。
-待續-
我藏不住心裡的秘密,
因為秘密早已昭然若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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