醺然,因為忙了好久而終於告一段落的論文或作業雖然未必盡如人意,但總算暫時劃下一個堪為句點的句點,跟同學們在便利店中小酌幾杯後歸返,本想趁著醉意玩玩遊戲,但卻在一封讀者信裡惆悵感慨許久。
小讀者說好像從未在公開活動裡看過穹風,儘管偶像作家似乎已不若他曾聽聞過般地那樣吃香,但在偶像劇或偶像電影的加持下,似乎這些小說們也不該沉寂若斯,信中他懇切地問我會不會再有當年那樣的簽書活動或樂團演出,如果有,他希望能夠一睹作者的廬山真面目,想現場聽我唱首歌。

忍不住的感傷與慨然,我很想長篇大論地告訴小讀者一些關於作者的心境或想法,但想想或許那不是最適合的時機,也構想不出什麼最理想的內容。對於一個自始至終都未曾站上第一線的網路小說作者而言,我由衷地感謝每一位長久以來都給予支持與鼓勵的讀者朋友,若非讀者們的情意相挺,想來這年頭聲光娛樂與資訊氾濫之下早已沒了什麼穹風不穹風,而正因為有
這些朋友的一路支持,也才讓我這當下忍不住想敲打鍵盤說點什麼,希望他們看了之後能明白一些或許連我自己都不見得明白的感想。

十年前也大約就這季節裡,踏進這一行的最初,我不但感到詫異,更艷羨萬端,誰能料想到網路效率尚未普及之際的台灣竟已發展出非常蓬勃的文學體系,在那個美好而單純的年代裡,連線板成了台灣新文學的發展指標,任何一位大家耳熟能詳的網路文學作家幾乎都來自於那個如今簡直乏人問津的平台上,連我也不例外。
那幾年裡我曾經憧憬,也頗以能夠站在讀者面前說上幾句話或簽簽自己的筆名而感到自豪萬分,零五年的《圈圈叉叉》在挾著首刷就兩萬本的聲勢中第一次舉辦簽書會,我至今都還會在逢甲夜市指指點點地告訴朋友,那早已搬遷離去的逢甲墊腳石書店舊址便是當年我輝煌榮耀的發生之地。
不過公謹當年畢竟也只是當年,在誰也攔不住的低迷景氣,抑或是我寫作能力退步的可能性下,總而言之就是簽書會的效應逐漸不比曾經,儘管有那麼一年,我還會為了一中街那家墊腳石書店外因為公司的現場人員對我讀者朋友的不禮貌而大發脾氣,看起來似乎餘威猶存了一小陣子,但大約也就在那之後,我終於下定了決心,再也不主動提議去辦這類的活動。原因自然有許多,有些冠冕堂皇,有些說得色厲內荏,大抵而言也不外乎就是感覺這種活動只能譁眾取寵但卻難收與讀者交流互動之效,或可能參加人數過少而場面難堪且勞師動眾,怕事情弄砸了會讓出版社跟自己都非常丟臉而已。

停止這樣的活動迄今總有三或四年,取而代之的是配合網路購書的風潮,我開始在好幾本拙作發行前都到出版社去簽名,有時是數百,有時逾千,一邊簽著那些書時,忍受著「罰寫」自己筆名動輒數百次的疲勞,我衷心期望著讀者在拿到這些簽名書之際能聊慰他們對作者的想像之意,就算沒能見上一面,沒能握了個手,至少看著簽名還能稍微想像一下不是?
最後一次在讀者面前露臉,已經是整整一年前,河岸流言的音樂表演,我至今也沒搞懂過自己究竟算不算得上是個主角,回憶朦朦朧朧,對我來說,與其說那是一場回饋給讀者而舉辦的音樂表演,不如說是我單純地想為已逝的好友唱上幾首歌,讓她在天之靈能感受到我們這幾個不成才而還活著的傢伙人是真的思念著她。喏,這算不算得上是個題材?能不能拿來做做文章,也搞成一部電影或一篇小說?

所以我不想辦簽書會或任何公開活動的原因大抵也就在此了,至少截至目前為止我看不見台灣任何出版社所舉辦的任何活動,能有效地讓作者將心裡所企望傳達的內容能透過活動而傳達給讀者,在跳脫不了「明星」般的作秀風格之框架下,這些活動的意義在我看來較之西門町的八流偶像歌手簽唱會還要不如,至少人家還唱了幾首,湊合得熱熱鬧鬧?那作者們除了寒喧客套、低能問答、握手強笑與在讀者的書本上亂塗鴉之外又能多做些什麼?如果我不能在簽書會的場合中跟他們說:每一篇小說我都不打算為了任何人而寫也不在乎任何人看或不看,那這些活動於焉也就失去了誠實的本質。事實上寫作者跟音樂人都一樣,為了滿足大種口味而創作的東西或許可以吸引大眾目光而達到一時的宣傳效果,但那如果不是創作者為了滿足創作慾而發展出的結晶,這玩意兒跟垃圾又有多少差別?我不能在簽書會上跟大家如此坦率而言,所以我寧可選擇失去說謊的機會;且每一篇小說無論故事之悲喜如何,那總是蘊藏著作者在發想與寫作期間無數的心理轉折或思想角度,區區只有一小時的簽書會時間又如何將這些滿滿的想法與大家分享?我喜歡透過演講或座談的機會跟每個人一起討論或分享關於創作的心得,但我厭倦於言不及義的客套,更不喜歡站在台前傻笑卻懊惱於滿肚子想法的來不及說。

也許比起穹風長什麼樣子,他更值得大家留意的是小說的內容,那故事有沒有啟迪一些什麼?文字流暢度與精準度有沒有適當地傳達出故事本身所想表述的情感或張力?好好地讀完他一篇有出版或未出版的故事之滿足或豐富感能否超越他潦草而信手的一個簽名?時隔二十年後,讀者比較在意的是他說故事的本領進步了多少,或是他簽名好看與否改善了多少?我不知道這樣是否算是過度強求了這年頭的讀者,但我由衷地希望兩百年後當後人撰述起台灣新文學史時,在網路小說此一領域裡所著重的不是誰懂得製造話題或矯作柔情,而是誰比較會寫小說。我等得到那一天嗎?有時我會感到懷疑或失望,但有時我則堅信時間與歷史會做出明確的選擇與判斷。

長篇大論地說了許多,也不曉得這能否當做給寫信問我簽書會舉辦與否的讀者一個合理的回覆,我只是想跟大家說,或許全世界都在為誰當了明星而競相矚目之際,至少我還堅持寫作應該回歸於寫作的本質,儘管很多時候我同樣認可包裝與行銷在商品銷售上的重要效能,然而就這幾年我所看到的,關於作者的「造神」運動,那種令我每每作嘔不已的手段後,我還是寧可當一個躲在電腦螢幕這一端,認真思考著小說該怎麼寫才好的二線作者就好。
再過幾天,我踏進這一行便屆滿十年,自己非常喜歡的《狗骨頭女孩》也將要出版上架,面對於讀者們好奇與善意的詢問,我想說:如果你一直想看穹風在哪個簽書會上露臉,很抱歉也許還要讓你繼續失望了,因為那種樣子我以前扮演不好,以後也不想再扮演下去,除非哪一天,咱們的出版環境改善,懂得用適合的行銷與包裝方式來塑造寫作者的新形象,或者台灣年輕人的胃口終於改變,明白了作者不該變成供人膜拜的神祇之道理後,也許咱們就以一個合理的方式再見面。那一天會到來嗎?即使我壓根兒不相信,但我願意期待。

穹風 2012.1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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