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輩子都在追求一些很簡單的夢想,何其有幸,絕大多數的夢想也都在四十歲前完成。曾經,閱讀著一本又一本的文字篇章時,我夢想著自己有朝一日,可以在書上看見自己的名字變成著書作者、曾經,我夢想著有朝一日,要把所有好朋友都找來,用自己的樂團,唱自己寫的歌給大家聽;後來,我前後一共出版了廿六本書,辦過幾次樂團的演出,甚至還弄了一張唱片。
但這些都完成後,猛然驚覺不妙,糟糕,夢想沒了。那怎麼辦呢?往後的人生該怎麼辦才好呢?於是我問問自己,問問別人,我該往哪裡去?但沒有人可以回答,他們都露出一種羨慕的眼光,但同時也茫然地看著我,彷彿在說:媽的你好意思講這種話。

但我是認真的,從來沒有開玩笑或炫燿的意思,我只是想知道,如果四十歲以前,就將自己過去二、三十年所渴望的一切都完成了,那接下來該怎麼辦而已。於是我開始編織新的方向,我說要去花蓮過著晴耕雨讀的日子,也許還開家民宿或酒吧、我說接下來我要多元嘗試,寫點不一樣的東西,偶而也在網路上亂吵亂鬧,想找些瘋子陪我一起再玩音樂,再不然也可以找個研究所,來收留我這個孤魂野鬼。
但這些都是後來硬要套上去的,打從心裡,我其實對什麼都沒有特別積極,甚至有些嚷嚷不已的,至今也還不見任何動作。

因此,我便開始又想,那麼,這段日子以來,我是否認識過知道哪些人為了夢想始終戮力不懈?他們的夢想到底有多大?怎麼會一輩子忙不完呢?為了音樂的理念,我知道亞寶跟諾哥會拿命去換,為了攝影,我知道天哥永遠不會在乎那些對他行動不便的現狀有多困擾,為了台灣文學的延續,我知道陳芳明老師窮盡了大半生去研究與奉獻,為了文字藝術的鑽研,還有駱以軍老師字字嘔血的耕耘……
他們在自己的領域裡難道還不夠有名氣?說起地下音樂,誰敢不認識亞寶跟諾哥?要談論捕捉運動中的片刻永恆,天哥難道還不算首屈一指的人物?或者今天《台灣新文學史》編完了,陳芳明老師會退休嗎?還是駱以軍老師將從此滿足於《西夏旅館》的成就而從此停滯腳步?
他們都在不同領域裡耕耘,但他們都是夢想家,而且絕對比今年國慶那齣爛戲更有資格擁有如此稱號。

所以我想了很久,或許他們是在與別人競爭,也可能是在跟自己賽跑。跟別人競爭,是為了看到整體環境的共同進步、跟自己賽跑,是希望自己能夠更上層樓。那麼我呢?我很慶幸自己能在這個位置上徘徊,因為往前,還有太多尚未探索的領域,葉美瑤女士告訴我,文學的價值在於探索人與人之間的感情,陳明媚老師曾經隨口說過一句啟發至深的話:說故事的人要能把故事說到別人心坎裡。甚至,我爸還告訴我:不是每個人都能寫,那你為什麼不認真繼續寫?而已經過世的大姑丈,他說起后里鄉下的兒時記憶時,那種嚮往與懷念的丰采依舊,但我永遠遺憾的是自己再也沒有幫他完成筆錄這些回憶的機會了。

那我要做些什麼呢?每一個故事都是一個挑戰,儘管它們永遠賣的是兩百塊錢左右一本,而我每一本書賣出去,賺到的永遠都在二十幾塊上下,甚至有些恐怕永遠不會出版,但我認為,如果要找一個屬於自己的夢想,那或許這就是了:在每一本書裡都找到自己所不曾與不敢嘗試的,然後去嘗試它,並征服它。
我沒辦法徒步跑過撒哈拉沙漠,也不可能攀得上玉山頂峰,但我可以在每個故事寫作念頭興起的當下,立刻找到那當中有什麼是我尚未能超越的。儘管超越的過程中可能傷痕累累,或者根本就超越失敗,但那些都會累積成下一次再挑戰的動力。我不相信亞寶跟諾哥打從一開始就很懂音樂,不相信天哥在生平首次摸到相機時就驀然頓悟,更不相信陳芳明老師會在文學史編完後就停止探索,也不相信駱以軍老師是從娘胎裡將文字造詣給帶出來。

訂好一個標竿,達到它,並且超越它。然後又訂一個更高的標竿,再超越它。貓咪以前說,他最討厭聽到別人的BASS彈得比他好,因為那會讓他廢寢忘食,拼了命地想趕過去,而有朝一日,他希望別人在練習他編過的曲子時,罵句髒話,說:他媽的這首歌怎麼這麼難?以前我不懂,老覺得這話似乎有些什麼啟發,但卻從來沒有明白過,但現在我才曉得,夢想家們永遠不以現狀為滿足,他們挑戰與批判的,其實都是最自身的本我。批判與挑戰自己,夢想才會一直往前延伸,當你以為自己已經征服了它時,其實被征服的反而是你自己。  
我想隨在這些人之後,希望當未來有一天,有人舉起亞寶、諾哥,以及天哥,或者陳芳明、駱以軍老師們為例時,也能順便說到穹風。那夢想很遠,但絕非遙不可及,我寫,什麼都寫,而且要什麼都寫好。不賣無所謂,賣不好也無所謂,但我就是要寫。那是我的夢想,也是我走向夢想家的方向。將近九年前的這時候,我快退伍,夢想還在起點;九年後,我還在這裡,但這次我要跑得很快,朝著夢想的終點。

穹風 2011.1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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