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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不用上班嗎?」第一句話,羽華問我。
「請假了。」我說。
兩天後,終於鼓起勇氣,我走了大約四十分鐘,走到羽華家,又是那個小公寓,一樣的鐵門邊。只是這次的心情,跟第一次來是天壤之別。按了電鈴,應門的羽華非常憔悴,頭髮沒梳,臉上有很深的黑眼圈,身上是非常簡便的家居服,一件淺藍色上衣,鼠灰色運動長褲,連拖鞋都沒穿。
小木桌前,一杯她給我的溫茶。羽華蹲坐在牆角,點了一根香菸。但她沒怎麼抽,只是任隨煙霧將她包圍得朦朧。
「他走了。」良久後,她才說。
「我知道。」我點頭。雖然我不曉得劉建一是怎麼跟羽華解釋或說明的,但跟那點細節相比,我更在乎的是羽華的心情。
「我該怎麼面對這件事呢?」那是一種強自壓抑的鎮定,羽華望著窗外,說:「這兩天,我一直在等妳,不過我沒有要問妳什麼,我在等妳,是因為我要等妳來聽我說一個藏在故事背後的故事,這個故事,我從來沒有告訴過任何人,因為,我根本沒有聽眾,唯一一個可以跟我分享的,是我自己。」

無言,我靜靜地,讓她說下去:「從在一起的第一年,我就知道了,他不可能永遠屬於我。或者說,他從來就不曾真正屬於我,因為不管在什麼地方、什麼時候,無論我多麼精心安排,設計得多麼巧妙、多麼浪漫,他卻從來不曾跟我說過一句我愛妳。那時候我就知道了,他愛的不是我。」
「羽華……」我輕輕地叫了她,但她卻沒有理會,繼續說著:「妳知道嗎?每當我在他面前得不到身為一個女人,最渴望最渴望的愛情時,我總是想到妳。」看我一眼,她說:「我很想跟妳說說我的感覺,說說我的感受,像我們以前一樣。」
無法安慰些什麼,我的視線與她對望,羽華的表情很黯淡:「可是我該怎麼跟妳說呢?我知道他喜歡的人是妳,從很久、很久以前就知道了。」
「為什麼?」我是真的想知道為什麼,因為劉建一表現出來的,對我而言始終很模糊,羽華又怎麼可以確定呢?
「采芹哪,我們認識多久了?」她不答,卻反而問我這個,我想了一下,說:「從小學到現在,至少超過十年了。」
「那不就對了嗎?」微笑一下,她說:「這十多年來,妳一直是我唯一的朋友,如果連妳的事我都看不清楚,那不是太差勁了嗎?從楊博翰拉著建一來教室找我們的時候,慢慢地,我就感覺到了。」
慚愧,我這樣想著,如果從那點些微而片段的往事裡,她就能夠觀察與感覺到的話,那為什麼我卻做不到?

「所以妳知道那時候我心裡有多麼複雜嗎?當我寫信給妳,說我交了男朋友時。」她說:「我想跟妳說,我終於找到一個跟我不一樣的人,這個人會很需要我,需要我的陪伴跟照顧,更需要我給他溫暖,我相信自己可以這樣付出,一輩子都不會覺得累。可是我能跟妳說他是誰嗎?卻又不行。就算我曾經一度以為,可能妳永遠不會再回來了,但還是不行,我有一種感覺,深怕一旦讓妳知道後,我們之間的感情就會變質。」
嘆口氣,她說:「我多麼盼望妳回來,又多麼害怕妳回來。每次看到信上寫著,說妳多麼想回台灣時,我都一陣矛盾,不曉得應該支持或反對。而後當妳終於還是出現了,按了我門鈴,開門見到妳的瞬間,我又高興又提心吊膽。可是能怎麼辦呢?難道還能找妳商量嗎?明明妳人就在離我不遠的地方了,但我們的心卻愈隔愈遠。
妳知道嗎?我好想去找妳,找妳陪著我去任何地方,這幾年來我的生命跟黑白影片沒有差別,別人去玩,我去打工;別人在開開心心談戀愛,我在小心翼翼保護我的愛情,很多事情,在妳回來後,我都想要拉著妳一起去做,可是能嗎?」她搖頭:「所以我不能常常找妳,當我慢慢又感覺到那股威脅感時,我就膽怯了,只好繼續把自己關在這裡,儘可能地不要與妳接觸,更不讓劉建一跟妳接觸。」
說著,我聽見她哽咽的聲音:「但是這一切都沒用的,到頭來,除了嘲笑自己枉做小人之外,其他的只能束手無策而已,因為最後他終於還是飛出去了,頭也不回地飛了出去,飛出這個他住了三年的小籠子。而那個讓他飛走的人,果然是妳。」
安靜聆聽羽華不絕的說話,忽然才明白,這些年來,人在異鄉的我,一直以為自己是孤單的,總覺得沒有可以真心說話的人,可是其實我錯了,佳雀姊、李靖康,甚至小蛋他們,不管是日本人或台灣人,無論年紀比我大或小,他們始終都對我很友善,樂意傾聽我的感受與想法,並且陪伴我在那個陌生的國度裡不斷前進。但是羽華不同,雖然一直留在這個熟悉的國家與城市裡,然而,她卻始終被關在一個角落裡,拼了命地想往前走,卻走不出迷宮。我有那麼多人陪著,劉建一最不濟時還可以找楊博翰商量或打一架,而最孤獨的人,其實是羽華,她唯一能夠說話的對象只有我,唯有我可以深入她的心裡,去感受她的感受,去體會她在愛情與人生裡的徬徨與困難,我們都一樣,渴望與懷念著過去的美好,但卻也因為太過惦記著以前的情感,而讓這當下的自己陷入泥沼中,無可自拔。
但現在我不行了,是我辜負了她,原本最應該支持與陪伴她的人,現在反過來,竟然是摧毀她原本平靜而幸福的人。坐在桌邊,握著自己的雙手,我緊緊咬住了牙,但不管怎麼忍,卻也忍不住不斷滴下的眼淚。
「對不起……」非常低微,但也很含糊地,我在自己的哭泣聲中,說了對不起。
「怪不了妳的,算了。」她仰起臉,頭靠在窗櫺邊,有兩行眼淚從清秀的臉上滑落:「這不是妳的錯,要道歉的話也是我應該先道歉。」嚥了一口,她再無法多看我一眼,只有淚水不斷落下,在我也已經掩住了臉,眼淚潰堤的同時,她說:「這些年來都一樣,是我先自欺欺人,自以為可以取代妳,把他強留在我身邊。對不起。」
-待續-
愛情裡沒有對錯,那首歌裡這麼說:
他是很好的,所以我們的選擇不是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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