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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了廟會活動,我們又走回來。那邊劉建一的工作雖然完成,也洗淨了臉上的妝,但一時還抽不開身,當然羽華也得東奔西走地幫忙。我們打過招呼後,先行告退離開。埔里街上到處都是人,車子塞到連接省道的橋頭,楊博翰跟我說,往右是我們先前來的路,可以直接回台中,但往左會到日月潭,而中途還有條小路可以通往車埕,問我想不想去日月潭走走。
「都好,這輩子還沒去過日月潭,如果方便的話,去看看也好。不過看完之後,可不可以再順便載我去車埕?」心念一動,我問他。
「妳想去看那個車站,對吧?」他看我一眼,而我點頭。

所以其實我沒有心思翫賞日月潭的風光,湖光山色自有其優雅之處,但站在碼頭邊發著呆,其實心根本不在這裡。離開時剛過午後不久,楊博翰的車速飛快,他在一個小路口轉彎,捨棄了三線寬的省道,帶我轉入另外一條小路。那條路起先我很陌生,四周都是山跟農田,只有偶而會經過一些人家。不過我一點也不擔心,因為開車的是楊博翰,他除了嘴皮子,其他的不敢對我亂來。經過大觀發電廠時,我就知道他沒有走錯路,因為這裡已經是我熟悉的地方。打開車窗,我甚至呼吸到了從前的氣味。那是車埕小村特有的,屬於農家的氣息。車子從山頂邊開下來,我要他在三元宮前停車。

「在這裡停?」
點頭,我說從這裡開始,我想用走的,而且他可以先回去沒關係,我自己搭火車就好。
「雖然我早就猜得到妳會這樣子,也已經做好心理準備,要自己一個人開車回台中,但是我還是忍不住要跟妳說:妳跟徐羽華愈來愈像了,專幹這種過河拆橋的事。」他瞪我。
「誰叫我們是一起長大的好姊妹。」我揚起下巴,看著一臉埋怨的他。
「對對對,真夠像的,」他也不惶多讓,給我必殺的一擊:「妳們對我都很殘忍,然後還愛上同一個男人。」
真是敗給他了。楊博翰叫我自己小心點,說如果太晚了沒車回去,乾脆去他老家睡也可以,反正他媽媽自從寶貝兒子考取醫學院後,就又回到小村子來,繼續管理雜貨店。
「你不回家跟你媽打招呼嗎?」
「免了吧!他要是知道我大老遠地回來,卻只有路過而已,肯定又要罵我敗家子。」說著,他關上車門,叫我回家小心,然後很瀟灑地踩動油門,揚長而去。

夏天,太陽落山得晚,時間也還早,雖然遊客已經散去不少,但從三元宮看下去,還是有不少人逗留。老實說,從小到大我都不懂到底這些人跑來這裡幹嘛。鄉下人家的生活不就是這樣子?究竟有什麼好看的?
沒急著下坡,我先踏上三元宮的階梯,走到二樓的正殿前,端詳著被圍欄圍住,不能輕易靠近的三官大帝神像,舉手合十而拜。神像依舊肅穆,這裡跟當年也沒太大改變,階梯前照樣有酣睡的野狗,讓我必須小心翼翼地讓開。

不知道三官大帝最近好不好?站在圍欄前,我祝禱得不像祝禱,反而像是久未謀面的老朋友在寒喧。我請祂幫忙照看這村子,希望有更多遊客來的同時,可以改善大家的生活環境,但拜託別再改變這裡的樣貌。然後我想拜託祂幫我一個忙,不過這願望在心裡始終無法凝聚成型,以至於合十站了半天,我卻許不了願望。

從山坡往下走,經過舊家的巷子,我不敢踏進去,只在巷口張望。這裡曾經陪伴我十多年,每個角落都有我童年時的印象,不過這並非我來此的目的。將童年往事暫時放下,我繼續往下走,經過楊博翰他家的雜貨店,楊媽媽正在招呼客人。沒打招呼,快步走過,我往車站的方向過去。
那年在這車站邊,我留下最後一個印記,將當時初萌乍開的情愫,用筆尖牢牢刻下,但同時也堅固封鎖,直到今天,我才終於再回到這兒。只是能否重新將它開啟?我不知道,也有點害怕知道。

木椅上坐著等車的遊客,我沒有馬上過去,先在旁邊走了幾圈,到處看了看,等電車抵達,大家紛紛上車後,我才走到椅子邊坐下。牆上的字跡已經斑駁,但還依稀可辨,劉建一刻字刻到我出國後的第二年為止,寫著「二年五班劉建一」,之後沒了,那是他中輟前最後一次在這裡留字吧?看著那些新舊參雜的筆劃,旁邊還多了很多遊客的簽名塗鴉,我看得出神。

有些人在牆上畫圖,或者寫下自己跟心儀對象的名字,密密麻麻到處都是,這些塗鴉把劉建一的文字掩蓋掉了許多,以致於我竟無法在牆上完整看到他每一年的刻字,不過找著找著,我倒是發現自己臨走前寫的那幾句話。「要記得我,要等我,我是一年六班的采芹。」臉上一紅,感到非常不好意思,怎麼當年會有膽子寫這種話呢?

那時候是抱著怎樣的心情來刻字的呢?我沒有細細深究當年的每一個片段,倒是為了自己曾有過如此青澀的少女情愫而羞赧不已。倘若換做是今天,我很懷疑自己有沒有那股勇氣跟傻勁,敢再刻一次這樣的字。
蹲下來一點,我想看清楚自己的字跡,不過也就在我剛坐上椅子的同時,卻赫然發現,在我那句話的下面,還有由舊到新的幾排蠅頭小字。
「第一年,妳沒回來。但我記得妳。」其中幾個字已經模糊,我看了好久才辨認出來。
「第二年,我走了,跟妳一樣。」字很潦草,也不好辨認。
「第三年,芹菜花開了沒?我等了好久。」
「第四年,後悔,沒有留住妳。」
「第五年,」空白,第五年居然沒有字?我愣了一下,第五年是今年,我已經回來了。劉建一是何時來這裡刻字的?羽華應該不知道吧?盯著字跡看,愈發覺得有異,前面四年的字跡都有點傷損,但「第五年」這三個字未免新得出奇,簡直像是剛刻上去的。
看了很久,當我意識到時間不早時,心裡有點擔憂,深怕自己會錯過最後一班電車回台中。回頭,還有一些遊客在附近留連,我走進車站裡,想去看看裡面的時刻表,不曉得這些年來,班車時間是否有所變動,但一走進去時,卻忽然全身一震,眼睛瞪得老大,半晌不能回神。

候車室裡有遊客,他們有些在聊天,有些在發呆。一旁的售票口掛了個牌子,告示群眾說本站已經不賣票,請大家上車後再購票。那個售票口裡有幾個人坐在一起聊天,我認得兩個,其一是車站的老職員,他已經五十多歲,以前上學時每天都會笑著跟我們打招呼,而另一個……
-待續-
你要讓我懂,第五年你在想什麼。
是否像我想你一樣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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