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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博翰說這件事有蹊蹺,羽華沒有理由莫名其妙跑來告訴我,說她有多愛劉建一。這中間肯定有什麼緣故。
「不可能吧?」我皺眉。
「怎麼會不可能?」他說:「有些事如果連我都看得出來,難道徐羽華會感覺不到?」
我很好奇,是能感覺什麼,但楊博翰也說不清楚,他只堅持一件事:「總之,妳的戲演得不夠好,就是這樣。」

我問他,如果不見面不講話也不行,那到底我還能怎麼辦。
「交個男朋友給她看看呀。」他說:「她一定巴不得接到一通這樣的電話,聽到妳交男朋友的消息。」
「我要去哪裡交一個……」沒好氣地,我正要把話說完,但看見楊博翰的手已經指向自己的臉,於是我止住了下面的話,瞪了一眼:「餿主意你就省省吧。」
非常難得地遇到連續假期,又剛好有廟會,劉建一告訴楊博翰,楊博翰則告訴我,問說要不要一起去看看。我從沒參加過這種活動,當下立即答應。不過答應後,馬上被我爸念了一頓,說難得有假期也不回台北看他。

坐在車上,楊博翰問我,到底那天羽華還講了些什麼,我搖頭說沒有,那天吃火鍋,聊的全都是往事,其他的真的沒有。
「這麼說來,她的目的大概是想暗示妳吧,叫妳最好早點死心。」他自言自語地說:「愛情嘛,搞得這麼辛苦幹嘛?是妳的就是妳的,該放手的時候就乖乖放手,這樣做有什麼意義呢?」
「我沒想過要跟她爭。」望著車窗外不斷閃過的黃色燈光,車子在隧道裡前進,我說:「沒有什麼好爭的,如果他們是彼此真心相愛的。」
「怕就怕不是真心相愛呀。」他忽然冷冷地,但也充滿無奈地笑了一下。

楊博翰一早就來接我,開著他老媽買給他的小轎車,載我往埔里走。今天劉建一他們廟會的陣頭要出陣,所以昨天半夜裡就已經提早跟羽華出發了,而我們則是現在才啟程。
「去看看那小子裝神弄鬼的樣子,包準妳會笑死。」昨晚打來約我時,楊博翰說。

到埔里的時間尚早,不過沿途已經可見很多進香的車隊。楊博翰說,這個盆地小鎮,四周全都是赫赫有名的靈山寶剎,不過今天我們要去的地方不在山上,而是在市區。道路很狹窄,擠得水洩不通。車停得很遠,慢慢走向城隍廟。路上楊博翰提醒我:「如果可以的話,就當作什麼事都沒有,好嗎?這種關係的維持很難得,也很困難,不要破壞它。」
「我一點也沒有打算要去破壞什麼,而且本來就一點事也沒有呀,根本都是你在說的。」我瞪他一眼。他伸伸舌頭,沒多辯駁。

找到劉建一他們班子,一群已經換裝的年輕人正在上臉譜,有些人對著鏡子自己畫,有的則互相幫忙。角落裡,劉建一換好衣服,畫了青面,然後在幫另一個看來很稚嫩的小夥子上紅色臉譜。
「原來官將首就是八家將呀?」我小聲地問楊博翰。
「當然不是。」他搖頭,對我說:「樣子看起來很像,但事實上是有差別的。官將首原本指的是青面的增將軍跟紅面的損將軍,他們本來都是妖魔鬼怪之類,後來被地藏王菩薩收伏。這種陣頭本來最初只有兩個人,後來變成三個,更後來變成現在的五個,甚至更多。」
看我點頭,他又說:「等一下妳會看到劉建一站在中間,手上拿三叉戟,他跳的是增將軍的位置。」
「那我可以過去跟他講話嗎?」
「當然不行呀,這玩意兒規矩很多,畫了臉譜以後,他們名義上就是神職,不再是一般凡夫俗子,所以你不可以過去找他哈啦,他們自己也不能隨便開口聊天。」楊博翰告訴我,每次要出陣前,劉建一都會齋戒很多天,非常遵守這方面的規定。

我點點頭,這些民俗技藝的陣頭雖然小時候看過,但從沒如此接近過。楊博翰跟我解釋了很多,我這才知道,原來他們是神明的護法之類,當神明要起駕前,他們要擔任開路工作,踩著三進三退的步伐,手上拿著武器或刑具,負責驅趕路上的小鬼,如果途中遇到廟宇,也有行禮的規矩跟步驟,種種繁文縟節,非常仔細。
「這些你怎麼都知道?」我有點好奇,問楊博翰。
「妳知道我小時候常常被鬼壓嗎?」
我噗地笑出來,點點頭。
「那時候我媽就常帶我到很多廟裡去拜,看得算多了。後來劉建一自己在跳這個,耳濡目染久了,當然就了解了。」

看了半天,不見羽華。後來才看見披頭散髮,一臉憔悴的她手上提了一大袋飲料回來,交給了陣頭裡的人。然後快步走向我們。
「什麼時候到的?」她問。
「剛到。我正在給她上基本入門課程,讓她知道官將首到底是什麼。」楊博翰的手往我這邊一指,然後又問羽華:「妳看起來很忙呀,怎麼回事?」
「還能有怎麼回事?」羽華無奈地說:「那個笨蛋呀,一早起來我才知道他什麼東西都還沒張羅好,所以我只好兼著打雜呀。」

聽羽華解釋,原來劉建一在這方面已經算是老鳥了,有很多事都著落在他頭上,要去負責整理跟準備。不過當然這些細瑣的事是他無法勝任的,所以結果就是羽華要犧牲睡眠幫他。
聊著聊著,鑼鼓嗩吶跟鞭炮的聲音已經喧囂響起,很多寺廟都有類似的陣仗,大老遠就聽見聲響,眼前過來的是一隊隊我陌生的表演陣頭,吸引了許多圍觀人潮。我們走到路邊,看著那些隊伍,看了許久,當我開始有點受不了炎熱的氣溫與擁擠人群的汗臭味時,楊博翰拍拍我肩膀,要我往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

那邊過來一組都穿紅色系衣服的五人隊伍,各自踩著不同腳步,面對不同方位。每個人臉上都有看起來類似,但又略略不同的妝扮,我認得四個方位的那些人手中的東西,有手銬、火籤、虎牌之類的刑具,用來捉拿在路上不肯讓開的小鬼,至於正中那一個,臉上擦了青色的粉妝,花花綠綠地我看不出來他的表情,但那雙眼睛卻再清楚不過,他幾乎沒有跟路邊任何人對焦,手中的三叉戟配合腳步踩踏,揮舞得很好看。

我從沒見過這樣的他。從那年他去當神明的小孩開始,到後來那一天,他說他也很想像我一樣,逃得遠遠地,逃出那個每個人都拿他當怪物的小村子,去尋找一片自己的天空。這中間經過多少我沒看見的轉折跟困頓?直到現在,旁邊有四個夥伴一起陪他威風凜凜地走在一起。其實當年並沒有人拿他當怪物,他就是劉建一而已。而今天如此諷刺地,是他終於找到自己了,可是他降妖除魔時,卻也不是以一個「人」的姿態。

有種很感動的感覺,眼淚忽然想要流下來的衝動趕緊壓抑住,我的目光直盯著他,看著這隊伍慢慢經過我們面前。
「畫了妝,換了衣服,拿了武器,他是妖魔鬼怪都害怕的天兵天將,但是脫卻了一身神靈賜予的武裝後,他卻是個不知道自己應該何去何從,連自己究竟愛的是誰都搞不清楚的平凡人哪。」突然,我聽見楊博翰輕聲的嘆息。
-待續-
總有些事情,是連神明都搞不定的,比如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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