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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四月初春的那個上午,太陽才剛露點臉,忽然雲就籠了過來,跟著掩罩住半邊天空。升旗典禮時我不時抬眼上看,想像著那雲層深淺不一的灰白色可以幻化成什麼圖形。才不到中午,忽然便已低落兩滴雨水,午餐時,我在訓導處裡著裝,準備糾察隊的執勤已經滂沱大雨。
「爛天氣。」羽華在簽到板上簽了名,望著窗外,問我早上是怎麼回事。
「還不就那回事?」嘆口氣,我說。
這村子很小,小得不能再小,平常時候誰家裡一點聲響,都能輕易傳到鄰居那邊去,更何況是天才剛濛濛亮起,非常靜謐的清晨六點多?我爸帶著一身酒氣回家,還來不及閃身上樓,恰巧碰上了從廚房裡走出來的我媽。
「妳爸到底去哪裡鬼混?」羽華又問。
「我哪知道呀?」我苦笑:「我要是知道的話,我媽就一定也會知道;我媽要是知道的話,那我爸大概就死定了。」

很倉皇地離開家,不想看見那樣的紛爭。不管幫著誰都不對,而且也沒有我開口說話的餘地,所以拉著妹妹,三步併做兩步地出門,匆忙間,我連要當午餐的便當都忘了帶。剛剛吃飯時,羽華問我桌上怎麼空著,我說不餓,但她還是把自己飯盒裡的雞腿給了我,她媽媽永遠都是這樣,把雞腿滷得又油又膩,讓非常重視身材保養的羽華食不下嚥,所以每次都是我幫忙吃。
「妳有本錢,就拜託了。」把雞腿挾給我時,她說。
哭笑不得,她是養尊處優的大小姐,如何保養身材與樣貌是她的生活重心,人如其名,羽華、羽華,就應該是華麗而美好的模樣。吃完雞腿,我到廁所去洗手時,對著鏡子裡的自己端詳許久,果然我的名字取得不好,叫做采芹,再怎麼精采動人,也不過就是一根長得很好看的芹菜而已。

學校不大,才兩棟主要建築而已。巡視評分的工作很簡單,不過十來分鐘就完成。我跟羽華走在前面,後面是兩位二年級的學姊。晃完一圈,填寫秩序與整潔分數後,學姊帶我們走向學校後面的圍牆,這是訓導主任最近才新增進來,要糾察隊巡視的區域。因為那片原本就不怎麼高的紅磚牆,現在又破了個缺口,經常有學生趁午休時間,從這兒偷溜出去,到鎮上的電玩店去流連忘返。
「怎麼可能跳得出去?」羽華低聲說,語氣中充滿了懷疑。

老實說我也不太相信,畢竟圍牆雖然破了個大洞,但也不過就是牆頂少了幾塊磚頭,它仍然有將近我們的胸口高,而且這片圍牆外還有一條瀰漫惡臭的小水溝,要真有人想翻出去的話,得先攀上圍牆,跳過水溝,然後才從一片雜草叢中走出去才行。
距離學生午睡的教室有點距離,我們的步伐慢了下來,也開始小聲談話。學姊說這條路線的增加是有必要的,因為上個禮拜另外一班的糾察隊才看見幾個學生翻牆出去而已。
「就算看見了又怎樣呢?難道我們要跟著跳出去?」羽華問。
「叫妳走就走嘛,多走幾步路又不會死。」我輕輕碰了她手肘一下:「不會這樣就變蘿蔔腿的,安啦。」

雨勢雖然緩和不少,但天空依舊飄著細細雨絲,小心翼翼地踩著青綠色的草坪,每踏出一步,就感覺到有水從草縫間滲出來。我怕沾溼也弄髒鞋子,每步都踏得很輕。
學校在較高的台地上,因為下雨的緣故,放眼看出去,到處都是霧濛濛的一片,小鎮四周都是山巒起伏,可以隱約看得見遠處的山,雖然因為觀光的緣故,已經大幅開發,但很多地方比起來,跟我小時候其實也沒太大差別。

腳步放輕,走得就慢了些,羽華還在碎碎唸個不停,我只是微笑。因為她的緣故,我才會加入糾察隊。羽華有個大她五歲的姊姊,也是這裡畢業的,國一入學時,她大姊就帶著這個寶貝妹妹到學校來跟師長們認識,連她父親也一起來。說起來徐家也算有頭有臉的人物,雖然住在距離小鎮市區有點距離的村子,但她父親是這國中的家長會長。甫一入學,羽華立刻就被徵召加入管樂隊跟糾察隊,據說下學期要徵選學校司儀時,她也會是熱門人選之一。

至於我,什麼也不是,我爸是個坐過牢,在建築工地出賣勞力的酒鬼,我娘是個鎮日埋怨丈夫的平凡婦人,而我則是一根芹菜。不過沒關係,我還是加入了糾察隊,手臂上帶著令人敬畏的糾察臂章,理由無他,只因為我家住在巷頭,而羽華家住在巷尾,我們在車珵國小時就是好姐妹,現在一起搭車通勤。每天我起床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打電話去徐家,把徐媽媽叫起來,然後徐媽媽再把她這個寶貝小女兒從床上挖起來,好讓我陪她一起趕電車上學。蒙她之故,所以我莫名奇妙地也跟著羽華一起加入糾察隊。

「如果真的看到學生正在爬牆,妳說我們怎麼辦才好?」羽華忽然問我。
「我也不知道。」搖頭,我說。
真的有人可以翻牆出去嗎?他們難道不怕沒踩好腳步,會跌進那條臭水溝裡嗎?我感到非常納悶。以前國小的時候,我們學校的圍牆似有若無,誰都可以大方地走出去,繞過小車站,在短短一個下課時間裡就跑回家裡去。現在看到國中圍牆,還真讓人不習慣。圍牆邊一片安靜,絲毫不見人影,我們四周望了一下,確定沒有異狀後,學姊便下令收隊,準備待會各自返回教室上課。
「等等!」羽華忽然一聲低呼,手指著靠圍牆邊的整排榕樹:「那邊!」

大家都愣了一下,轉頭過去看時,果然看見依稀有人影晃動,兩個男生居然從樹上跳了下來,跟著立刻攀上圍牆,作勢要往牆外跳出去。我們拔腿往牆邊快步跑過去,再顧不得腳步濺起的泥濘會弄髒衣服。奔到牆邊時,那兩個人已經縱身躍了出去,其中一個很順利地越過臭水溝,跳進草叢中,至於另外一個則倒楣了點,他剛好落在水溝邊,又剛好今天下雨,泥地濕滑,一個立腳不穩,就這麼掉進了惡臭的水溝裡。
「楊博翰!」羽華大叫一聲,指著那個已經滿身黑泥的倒楣鬼。
我也認出來了,楊博翰跟我們同一屆,都是國一,就住同一個村子的坡底,在火車站旁邊,他家開雜貨店,我們國小就已經同班六年了。
「另外一個呢?」學姊引頸張望,不見另一個安全降落的傢伙,趕緊問。
「不必找了,我知道他是誰。」羽華說:「楊博翰的拜把兄弟嘛,另外一個肯定是劉建一。」
那瞬間我心中一顫,當聽見羽華嘴裡說出「劉建一」這三個字的時候。
-待續-
故事就從這道圍牆邊開始,但卻沒有結束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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